唐璃從他肩上緩慢將手抽出來, 摁開了身後書桌旁的吊燈。

那光線是柔和的淡黃色，把房間映出一小片兒特有的亮。

她臉頰發燙, 心跳撲通撲通地跳, 挺直了腰身，順帶著拿下他的手，攥在手心裏。問他：“你聽見什麽了？我們什麽都沒說。”

程紹堂張開五指反捉住她的手, 用指腹輕輕揉搓，語氣有些暧昧：“那是我聽錯了？”

唐璃看著他的眼睛, 那眼神深邃而直白。後來的她再也沒能比此刻更接近於它，但她只是期待又害怕。

“東西收拾好了麽？”他問。

“還沒來得及。”唐璃頓了頓, 說，“我以為你忘了, 所以就回來了。”

程紹堂點點頭, 隨意地朝身遭看了幾眼, 而後又將目光落在她臉上：“收拾收拾, 等你。”

這裏人少寂寥, 雖然學校層層保護，可小姑娘一個人, 剛才只是有人經過, 她都不免崩起雙肩, 如果回來晚了, 難免心驚膽顫。

唐璃點點頭, 她盡量讓自己恢覆平靜, 假裝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。

想起不久前，她還能在與他的交往中偶爾取得上風, 如今卻是在力量與氛圍的加持下徹底敗下陣來, 不甘不服。

車子快開到他家的時候, 程紹堂接了個電話，大概是邀他奔赴一個飯局，他想都沒想便拒絕了。

“你不去？”唐璃有些詫異。

她也不得不多想，程紹堂的拒絕是和她有關系的，而且是很大的關系。

“不去了。”程紹堂說，“繞來繞去就是那回事兒，沒意思，我帶你去吃飯，你想吃什麽？”

唐璃：“都可以。”

程紹堂還沒回應他，電話鈴聲卻再次響起。密閉的空間裏，唐璃聽得清清楚楚。

是個男音，語氣頗為無奈道：“哥們兒，要不你還是來一趟。”

程紹堂問：“怎麽了？”

“你忙什麽呢？”馮天若在電話裏叫囂，“怎麽叫你還叫不來了呢。”

程紹堂掛了電話，到底沒說去與不去。

但唐璃卻說庡?讓他去忙他的，自己可以回去。她沒有表露出一絲情緒，還是那副清風白露的模樣。

程紹堂沈默數秒，說：“那你陪我吧。”

唐璃看著程紹堂將車開上高架，轉了條不是他家的路。她忽然有些緊張、不知所措。

他從未帶她見過他的朋友，即使兩人不久前在漆黑的宿舍裏亂作一團，可他們始終沒有明確關系。

有時候，唐璃會想，延續現在這樣，亦沒什麽不可。她從程立秋那裏得知他的家世背景以及情感狀況，至少一切都是透明的。

可越是相處，越是沈迷於名叫程紹堂的漩渦，越是緊張。

到了地方，他沒讓她下車。“你在車裏等我，我很快回來。”

唐璃看著他，表情有些木楞。

程紹堂：“有事兒打我電話。”說罷將鑰匙從車窗裏扔進來，不偏不倚落在她腿間，“鑰匙給你。”

唐璃看著程紹堂肩寬腿長的背影，有些百感交集，到最後也只是默默嘆了口氣。

程紹堂到了地方，馮天若終是咧嘴一笑。

這是間很大的包廂，馮天若坐在包廂中間位置，對著他招手：“怎麽才來？”

聞言，角落裏的溫爾雅看過來，程紹堂也看到了她。

馮天若問道：“什麽情況啊？爾雅和周彌生什麽情況？”

“周彌生？”程紹堂眉毛一挑，“他也在？”

“剛還在呢。”

程紹堂的視線在包廂裏一掃，在座的身家所差無幾，都有著密不可分的商業聯系，他連著和幾位認識的人打過招呼，沒看見周彌生的身影。

馮天若說：“我瞧著爾雅怎麽這麽怕他呢？”

提起這個，馮天若還挺疑惑，憑溫爾雅的家世，即便周彌生當下勢頭正猛，事業如火如荼，也不應當的啊。

程紹堂說：“我哪知道。”又問，“你叫我來就說這個。”

“可不止。”馮天若說，“他剛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想撬你的人，你和the one的合約不是都要簽了嗎？”

程紹堂說：“已經簽了。”

“簽了就好。”馮天若撇嘴，“周彌生剛才可說了壹源可多不好——他怎麽這麽討厭你啊？”

程紹堂：“他一直如此。”

“那他和爾雅什麽關系？”

程紹堂看著他，而後略微無奈地轉過頭，對著爾雅招了招手。

溫爾雅面無表情，姿態從容地走來。

馮天若於是就自己問：“你自己坐那兒幹嘛呢？不過來？”

“工作時間。”溫爾雅低聲說，“哪兒這麽自由。”

馮天若像是看出了什麽貓膩，方才一直詢問程紹堂的話也不再問溫爾雅了，就看著她笑：“周彌生呢？”

“不清楚。”似乎聽到這個名字，溫爾雅所表現出的神態都不同，“快回來了吧。”

“他怎麽到哪兒都帶著你。”馮天若笑得不懷好意。

溫爾雅名如其人，是溫文爾雅的富家千金，性子被家裏人培養得格外溫軟，聽到這話，知道程紹堂並未將她和周彌生的關系告知於馮天若，不免暗暗慶幸。

放松了語氣，笑著回他：“你以為我願意呢？我巴不得早點兒回去。”

馮天若哈哈大笑。

時間過去不少了，程紹堂看了眼腕間手表。

“走了。”

馮天若“哎”了一聲：“我跟你一塊兒。”

溫爾雅眨眨眼睫，估摸著周彌生也快回來了。那人知道程紹堂最近正在籌備投資某鉆石奢飾品牌，似乎也對此產生興趣。

溫爾雅想提醒程紹堂一聲，下意識拉住他的小臂。

馮天若拿外套的手一頓，看好戲似的看著兩人，不吭聲。

程紹堂：“怎麽了？”

餘光裏看見周彌生推門而入的身影，溫爾雅松開他的小臂，只道：“路上註意安全。”

快到門口，與人擦肩而過，程紹堂連眼皮都不曾擡一下。對待不尊重自己的人，何以回饋尊重？

出了門，馮天若就念叨著：“你倆像有深仇大恨一樣。”

“是麽？”程紹堂說。

“嗯。”馮天若說，“周彌生是不是不正常啊？他把你當什麽假想敵，他從家世人品到長相，有一樣能比得上你？你看爾雅被他嚇得，快不正常了。”

這話聽來頗為受用，程紹堂低聲說：“他倆在一起了。”

如同平地一聲雷。

“臥槽！”馮天若一把抓住程紹堂衣袖，“怪不得啊，跟耗子見了貓似的，爾雅不得讓他給吃幹榨凈了？？”

都不僅是吃幹抹凈了。

可這些誰又有權過問。

馮天若自言自語道：“還是等哪天見了爾雅，再好好問她。”

不過溫爾雅受制於周彌生，想見她並不似從前容易，且時間一久，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忘記了。

馮天若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去哪兒？”

“回家。”

“回什麽家啊？”馮天若說，“這才幾點，爺帶你感受夜生活去。”

程紹堂睨他一眼，非常不留情面地說：“別染了爺的眼。”

馮天若陰陽怪氣地叫道：“哎吆哎吆，裝什麽純情呢，一把年紀了真不談戀愛啊？咋說兩句還生氣了？”

他收回視線：“你拉倒吧。”

程紹堂的步伐格外大，比起往時，似乎有些急。等到了他車前，馮天若更是被人不留情面地甩開胳膊。

馮天若皺著眉頭向保時捷的方向一看，恰好副駕駛位置的車窗開了一半，赫然露出半張精致楚楚動人的臉。

他掰開程紹堂的肩膀，箭也似的沖過去，趴在車窗前，恨不得將腦袋塞進去。

唐璃被嚇了一跳，驚慌失措地向後撤退。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馮天若，差一點兒就叫出聲。

“閃開。”程紹堂看他一眼。

馮天若置之不理，還恬不知恥地將車門拉開：“小美女，給我讓個地方，我去後邊坐。”

程紹堂微微蹙著眉頭，正要喝止他，那邊唐璃因為被悶了太久已經乖乖下了車。

馮天若樂呵呵道：“真是乖！”

“給我下來。”程紹堂終是忍不住。

馮天若擠進車裏，迅速調整好位置，看著站在副駕駛車位旁的二人，可謂郎才女貌。

“快上來啊。”他心情暢快，嚷嚷道，“今天就坐你車了，可別趕我。”

唐璃也能猜到的，看這狀況，馮天若和程紹堂關系匪淺，而像他們這一類人，都有專職司機，無需自己開車。馮天若此舉，大概可以用“任性”二字概括。方才身影交過時，她聞到一股淡淡的酒氣。

程紹堂面無表情地看著他，無奈對唐璃道：“上車吧，先送他回家。”

說完，他替唐璃扶著門框，讓她坐下去。

氣氛沒有馮天若的到來而變得詭異尷尬，反而很活躍。他就坐在駕駛位和副駕駛中間的位置，腦袋往前伸，說：“妹妹，你是哪兒人？”

唐璃還沒出聲，程紹堂便替她回答：“江蘇。”說罷瞥了馮天若一眼，“把你頭收回去。”

“嗨呀——”馮天若不滿道，“誰跟你說話呢，邊兒去！”又扭頭對唐璃評價道，“看著年齡不大啊，有二十沒？”

唐璃還有不到兩個月滿十九，自然是不到的。

“沒。”

馮天若賤賤兒地問：“告訴哥哥，你看上這貨啥了啊？”

唐璃：“……”

程紹堂沒忍住，翻一百眼，自覺屏蔽這人的問話。說：“去哪兒？”

“你們去哪兒啊？”馮天若說，“我跟著我妹妹不行麽？”

“滾。”他說。

唐璃的手指刮縮在安全帶處，面對兩人你來我往的話句，無法應對。

就在前不久，她還為不能見到程紹堂的朋友而感到一絲異樣，但是現在，她忽然覺得有些招架不住。

馮天若這人看起來並沒什麽壞心眼兒，開得玩笑適可而止，她並不反感。她不輕易開口說話，是因為程紹堂坐在一旁，眉眼匿在陰暗中，氣氛沈沈。

“妹妹，你跟我玩兒，別跟這個老古董。哥哥我啊經驗足，溫柔體貼，大方活兒好——”

“呲——”

一腳突如其來剎車，程紹堂故意為之。唐璃被安全帶錮在座位上只長發輕輕飄動向前，坐在後排中間的馮天若猛地一下，差點兒被甩出後排。

車上安靜了好一會兒。

“馮天若。”他低聲警告。

“我錯了。”馮天若擡手拍了拍嘴巴，“喝了點兒酒，差點不醒了。”

唐璃沒聽清之前那句話，以為他們有什麽事情，轉過頭看向程紹堂，小聲詢問：“沒事吧？”

“沒。”

馮天若終於坐回後座，並且老老實實系上安全帶，氣勢有所減弱，嘴皮子卻還沒閑著：“頭一次見紹堂開車載小姑娘，妹妹好福氣。”

唐璃：“……”

程紹堂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：“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。”

“我不說話哪行啊？”馮天若扯著嘴角，“我說得不是實話，你之前根本都不近女色，誰不覺得你有問題，早把人小姑娘帶過來給大家看看多好，保證那些個流言蜚語自動消失了。”

程紹堂將目光轉向右側，看後視鏡的同時觀察身邊的人，她坐在那兒一動不動，只是手指纏繞在一起。

他回過視線，破天荒般同馮天若解釋道：“不是有問題，是沒遇到好的。”

唐璃眨了眨眼睛，帝都的五光十色盡數攏在視線中。

他這話——說給誰聽？

“哎呀呀。”馮天若自然是懂了他這話的意思，笑著搖搖頭，“也對，也對哈。”

車輛驅往陌生地方，唐璃猜測，大概就是那位馮姓男子的家，距離頗遠，大概一個小時後，程紹堂停了車，開車鎖，毫不留情攆人下車。

馮天若已經在車後睡著了，醒後反應了幾秒，才欠欠地問：“到了？”

“不送我上去啊？”臨了了，馮天若還在開玩笑。

程紹堂：“快點。”

馮天若從車上下來，依舊不忘記給唐璃發來邀請。他覺得這姑娘長得漂亮，像個電影明星，就是太稚嫩年輕，不過總體挺好。

冬天的帝都寒冷幹燥，風一吹頭腦通透。

車子裏唯有二人，程紹堂趁著看後視鏡的空晌看她，心緒漸漸的，平靜下來。

一個多小時前，程紹堂還沒回車裏，唐璃還沒見到令她詫異的馮天若，陳凡曾給她推送來一張名片，是那位資深兼職模特。

對方開門見山詢問她是否有時間接受面試，並且讓她將素顏照以及全身照發到某個郵箱。

要不是馮天若打斷了她和那人的談話，她估計可能會直接下車找個隱蔽的角落拍照。

已經十點多，程紹堂問她：“餓不餓？”

“還好。”唐璃說，“你呢？”

程紹堂淺淡地勾著唇：“我有點兒。”

他們準備去吃飯，這一路上車廂安靜，而他總是有意無意間觀察她的神色，似乎自己也猶豫不決。

“怎麽不說話？”

終是問出這句，才稍稍安心。

程紹堂在唐璃這裏，和在別人那裏，永遠不一樣。

唐璃能感覺得到。她習慣於對他的行為的語言進行揣測，但背景與年齡的差距讓她總是對結果猜測有所偏差。

他將車停在蘇菜館前。

“生氣了？”

唐璃擡眸：“嗯？”

“這群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世俗。”程紹堂低聲說，“馮天若這人更是不正經，所以不讓你見面，沒想到他還跟來了。”

唐璃唇瓣翕動，想說的話一時沒能說出口。然而程紹堂察覺到她的想法，讓她想說便說。

“那你呢？”唐璃問道。

車子停在蘇菜館門前，程紹堂手搭在方向盤上，聲色詫異：“我怎麽？”

“正經不正經？”唐璃目不轉睛地看著他。

程紹堂擡手揉揉她頭發，說：“我正不正經，你還不知道？”

唐璃楞了一下，然後忽然想笑，眼前浮現的是他一本正經的表情與等待求證的眼睛，於是她克制著。比起之前在地下車庫，心裏陰霾蕩然無存。

“我知道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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